湖北夫妇的狼狈返程-从三亚绕到义乌-被连夜隔离-谷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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飞不回湖北十堰了,我们决定飞到义乌。第一道关口,警察测体温,正常。老公伸开左手,我把右手给他,他轻轻在我手心抠了三下。很快,第二个关口,警察查身份证,我们知道“大祸临头”了。被扣留的我们被村主任领回家时,已是早上5点,被反复交代要隔离14天,不能出门,要买什么有人帮忙买。
撰文丨 江北出品丨腾讯新闻谷雨工作室×立春工作室 我们一家人是怀着激动的心情,从湖北十堰出发的。那还是1月20日,我们对疫情造成的影响几乎一无所知。 无论微博还是舆论,都如同往日往年,没有任何奇特之处。我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,在海南三亚忐忑不安地过完春节后,需要辗转奔波到浙江义乌落脚,然后过上需要隔离的日子。 1 那天我们9点就出门去武当山机场了,下午1点半航班到达海口,坐城际列车转到三亚,顺利入住酒店,与已经从其他城市到来的家人会合。全程不见人戴口罩,海口车站拥挤不堪,人声鼎沸。 1月21日,家人一起逛三亚湾和亚龙湾。繁华地带的沙滩上,度假的人摩肩接踵。翻看那天照片,无一人戴口罩。晚上十点多,亲友群里有人发新闻报道,说武汉15名医务人员感染新型冠状病毒。这个病,第一次闯进我们的视野,并在心中有了影。然后我不停刷新闻,看到心情沉重,以至于当晚和老公吵架后,我差点买了大年初一的机票回十堰。
1月21日,疫情刚披露时的三亚海滩 1月22日,家人都在房间休息,而我刷新闻到有些焦虑。上午出去买菜,姐姐打来电话叮嘱:务必买口罩,多多益善。我们先到了一家药店,惊讶地发现买口罩的队伍排了十几米。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为了多买口罩,跟店家扯皮。他反复质问:我给钱凭什么不让我买六包?药店护士似乎更强硬:你买完了,后面排队的人怎么办?存货已经不多了,一人最多买两袋。 我和老公最后共买了40个蓝色口罩,32元,4个棉纱口罩,40元。结完账,立刻就戴上了。到了菜市场,发现部分人已经戴着口罩了。下午两点多,刷到的新闻里说,广东新确诊9例。五点多去沙滩,周围很多人戴上了口罩。晚上11点,家人发来新闻:1人在武汉就诊无果,飞大连住院。 大家意识到,问题已经很严重。这也让此后整个假期相聚的氛围变得凝重。 2 1月23日,早起看到新闻:武汉“封城”。我们去南海观音和西岛游玩时,大约三分之一的游客戴了口罩,西岛开始红外线测体温。 疫情新闻报道里,死亡病例已达17人,人们都在议论“封城”晚了,口罩脱销了。我们的家乡十堰也有2例了。在南海观音的一处景点,本来好好拍照的婆婆突然拽上我们,急急走掉,后来低声告知我们:旁边几个是武汉人。 1月24日,大年三十,大家都没有出去,晚上八点多看新闻,十堰晚上十点开始“封城”。我们虽然在2000多公里外的三亚,心里还是有点慌了。老公下午买回来了体温计,我们早中晚给自己量体温,以防万一。令人忧虑的是,有两人体温接近37度。亲友有人说,他们的大学微信群里,大家为疫情的事吵翻了天,有人因为言论激烈被踢了,还有人,被封号了。 1月25日,与十堰相邻的襄阳“封城”后,湖北全面“封城”。这一天是大年初一,窗外海水湛蓝,微风吹拂,沙滩上只是零星散落着玩耍的人。看着各个城市不断增长的确诊人数,全家人内心焦虑——酒店一晚2900,后来要涨到5000多,还随时可能打电话让我们搬走,警察随时可能上门盘查,我们随时会被迫离开酒店…… 接下来何去何从,一家人几乎吵成一锅粥。公公和婆婆坚持要回去,强烈要求订票,老人很激动:“一个人阳寿长短,老天爷早都定好了,万一我们有个三长两短,离家那么远,咋搞?就算染病了,死在屋里总比死在外面好。十堰在山里,安全些。” 我也强烈要求回家,我体质不好,内心又敏感。瘟疫让我心急如焚,眉头无法舒展,完全睡不好觉,痘痘一夜之间冒出了半脸,向来如期而至的生理期,竟也暗暗推迟了。一想到可能会被隔离,环境可能脏乱差,吃不好睡不好,本来没病,我也会急出病,不如回家隔离。 老公和姐姐打算继续住,毕竟三亚疫情不太严重,只有1例。可失去耐心的我,犹如一头发怒的母老虎,跺脚大声冲老公嘶吼:“我要回家!我要回家!你不回!我一个人回!” 是忽然响起的电话铃声,打断了紧张的气氛。此时已下午两点半,海口的朋友在电话里说:酒店都不敢住了,海口所有酒店开始盘查和隔离湖北人,以及湖北牌照的车,今天开始也订不到海口飞往十堰的机票了。 而我,还怀抱最后一丝希望,祈祷后天能如期安全回家。然而没到十分钟,航空公司短信发来:十堰所有航班取消。大家顿时六神无主,乱作一团,意识到不仅家回不去了,我们湖北人的身份也很危险,留在三亚被隔离更是风险太大。
三亚海滩上游客众多 3 最后我们决定,四人按照原计划第二天飞深圳,我和老公飞杭州,回义乌,毕竟那里我们也有地方住。即便如此,我们的心中依旧沉重又忐忑,充满前途未卜的焦虑,几乎认定了可能去不了机场就被盘查扣留,就算能去机场,下了飞机也会被杭州扣留,内心已然做好被隔离的悲壮准备。 由于吵架太激烈,我头疼剧烈,一量体温,37度!一直到晚上,我昏昏沉沉睡着,老公不时给我量体温。体温后来下降了,但我茶饭不思,一直睡到早上。 1月26日,我们尚未启程,老公便接到很多义乌的电话,相关机构、村委会卫生部门等,轮流紧张地劝他不要回浙江。 姐姐体温偏高,37度,说昨天一天都这样,没敢告诉我们,今天降低了一些才说。 晚上七点,我们先出发去机场。姐姐交代,安检、登机等各种情况随时沟通,如果我们不能走,她们也不能走,就随时续订酒店。我们一路上言谈举止小心翼翼,老公在耳边悄悄交代我不要说话。万一有人问,他来回答。登机前,家人告知,酒店里来了警察,给他们量体温排查。 飞机上,老公习惯性给我量体温,又自己量体温。结果一个空乘走了过来,问我是否发烧,我说没有,诧异地问怎么了。他说右侧第三个乘客投诉,说看到我们在量体温。我说,这时候全国人民都应该量体温吧。他走了,不一会儿那位乘客又投诉,有位男乘客不停咳嗽,拒绝他坐这么近。空姐请咳嗽的乘客自觉移步后排换座位,并给他量体温,一切正常。 1月27日,零点10分。我们下飞机,在车上一路提心吊胆,不敢讲话。到了第一道关口,停车,警察测体温,正常。老公伸开左手,我把右手给他,他轻轻在我手心抠了三下。很快,第二个关口,警察查身份证,我们知道“大祸临头”了。
1月27日凌晨,义乌高速路出口的检测点 凌晨3点,我们被扣留在高速福田出口,警察登记我们的信息后,其他乘客走,我们需要由村委会派人来接。黑夜细雨,身冷心焦,我问女护士要了两片暖宝宝贴,等了一个半小时。村主任和一位警察同来,登记后询问了很多,后载我们回家。临走时一位警察给了我一片暖宝宝贴,我看他没有口罩,送了他一片。5点,我们终于到了家,被反复交代要隔离14天,不能出门,要买什么有人帮忙买。 上午10点多,电话开始不停打来,先让我们下楼量体温,正常,然后交代不能出门。整个四层小楼里,就住了我们夫妻两人。我看了一眼大门,被一辆面包车堵住,仅能容一人进出,但是车旁边有五六个人,包括警察。同时,又有电话问我们需要什么。我们列了一个大清单发了过去:猪肉、牛肉、鱼、食用盐、面条、米以及各种蔬菜。叮嘱他们米面买好一点的同时,也请他们拿好小票,一会儿可以转账。 十二点多,生活用品到了楼下。我惊讶地发现,那辆车还在。老公说,那个车早晨是为了堵我们,不让我们出去,现在可能发现没必要,就把车停在门附近,停正,不堵门了。 下午,我发现楼下一直有两个人,在车附近聊天或者转悠,但都不远,而且不时回头。我们才意识到,那个面包车,那些人,都是因为我们。我说为何不把大门封锁,我们原本也可以不出去。老公说,那样子动静太大,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。5度,冷雨,因为我们,这些人要日日夜夜受冷。 旅游时,我只带了三条夏裙,适合春秋季穿的一件衬衣、一件短款牛仔外套、一条裙子、一条中厚打底袜和一件冬季穿的羽绒服。我做梦也没想到,这一次的全家到海南过年,最后会变成一次绕了一大圈的颠簸劳顿。 浙中地区的冬天,不至于冷得让人瑟瑟发抖,但我还是穿走了老公的秋衣秋裤,而他也只剩身上一套。别的衣物,包括我们的车,都在遥远的十堰。
1月19日,肺炎疫情尚未披露时的十堰街头 隔离第一天,想买口罩,网上大部分售罄,剩下的只有不知名的网店,不敢买。 没有电脑,没有电视,只有手机,我不停刷朋友圈和微博,也有时间冷静下来回想过去几天的自己。我情绪波动很大,让大家也跟着难受。姐姐安慰我:无知者无畏,有些讯息你们没有接收到而已,举国之力,不是小事。 经此辗转,我也希望自己能具备遇到问题临危不惧的能力。而刷朋友圈时,我也被一句话击中内心:发生在一个无辜人身上的苦难,也有可能发生在所有人身上。——霍布斯《论人性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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